她分明在说谎。
他想说些什么,可是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。
证物——√。
动机——√。
那些细节,她说得栩栩如生,仿佛真的发生了——不对,那一切的确是发生了。
她所说的……都是真的……
不……!不对!
哪里不对?
见母亲是真的,去游乐园是真的,哪里不对?
真相——这个故事的一开始,是由他想见母亲引发的,而他对父亲有着难以言说的恐惧,才迟迟一直不敢去见他。
谎言——是她想要去游乐园才带着他跑出去的。
她的谎言,听上去更像是她拐带他跑出去,她把罪责都揽到了他的头上,甚至替他装点了他不敢轻言道出的恐惧。
她编织了一张网,那谎言的网由真话和假话两股丝线织成。他不知她从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想法,又是什么时候想好了一整个计划——不只是用游乐园做借口,还有——到最后,她承担了所有的责任。
主犯和从犯责任不同,实际的主犯是他,而现在,她变成了主犯,他不过是个被一个贪玩的姐姐带走,正好经过母亲家就想见一见母亲的,可怜的孩子。
他想说清楚,想要大声的说清楚,是他提出的请求,这一天他们消失的罪魁祸首是他。他想要说出真相的心情越强烈,掌心也越疼。她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手掌,是某种提醒。
不能说……
不可说……
一旦说出真相,那么就是告诉她的父母,她是在说谎,加上她带着他偷跑出去见了母亲,那就是罪上加罪,罪加一等。
所以那谎言不能戳破,戳破谎言会换来更严重的后果。
他一直被教育,做人必须诚实,不能说谎,可是到了那一天,他才发现道出真相的后果可能比说谎还要严重。她已经把过错都揽到她的身上,要是让她的父母知道她在说谎……会不会给她带去更大的麻烦?
他看着说话的她,什么也没说,什么也没做,傻傻地站着,只能任由她说话。
一股凉意从他的后背攀上额头,他张着嘴,话语随时会冲出去,可他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室内短暂的沉默,连简爸简妈都说不出什么话来。握有决定权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,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,从头到尾,他没说什么话,简安说话时,他眼睛一直放在那个诚惶诚恐,眼角闪动泪光,看上去似乎甚至在发抖的女孩子身上。
笑声轻轻地响起。
看上去仿佛他不过是一个性格最温和的男人。
“小时,”他轻轻唤道,抬手冲他招了招,“过来。”
手掌的掣肘松开,他迟迟没有动。
看父亲的神情……
他一步一步走过去,走到父亲的身边。父亲的手掌落下,落在他的头顶。
“瞧瞧你,你怎么说的,连姐姐都被你吓坏了。”
他茫然地看着父亲。
看父亲的神情……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?
“傻孩子,”他听到父亲轻轻的叹息,“你不用想那么多,以后想要去看母亲,直接告诉爸爸好了,不要再憋在心里,会憋坏的。”
他茫然地睁大双眼。
抚摸着他头顶的父亲看上去像是这世间最慈爱善良的父亲。
他还是不敢相信,他没有被父亲责罚,也被允许去和母亲见面,曾经他认为最困难的事在一瞬之间就那么……解决了?
简安和他到酒店的时候,时间已经不早。一下午都在为女儿担惊受怕,简爸简妈也是深感疲倦。顾时爸还提出两家一起对付晚饭,被简爸简妈匆匆拒绝。两个男人说话间都带着笑脸,那个下午在他们的谈笑间结束。
父亲走出去时牵着他的手,他紧跟父亲的脚步,走过那道木雕大门,他想起今天的事应该感谢她,便转过头去——
简爸简妈走在简安的前头,正在说话,谁也没有回头,也就没有看见——
大概几分钟前哭成泪人的那个人,一手轻拍脸颊,脸上除了两道泪痕,再没别的了,他以为她面对父母们这阵仗应该吓坏了,可是什么也没有,紧张、慌乱、悲伤什么的……在那张脸上统统看不见。只有那两道泪痕,是她曾经哭过的狰狞,不过,也被她擦去了。父母们走在前面,她还大胆地打了个哈欠。
她正打量周围,余光瞥见他回头,笑了起来,笑容轻松,两眼向鼻梁中间聚拢,还吐了吐舌头,是做了一个鬼脸。
他脚步一顿,差点摔跤。
咦咦咦???
不会吧……
不会吧……
刚刚的那一切……
不会都是她演出来的吧?!!
他们进门前,她像是一个魔术师,轻松打了个响指,那响指,宛如在替她宣告——
“it’s——”
“showti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