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年少便得了秀才功名也并非全是好处,担心柳贺骄傲自满,孙夫子自然要敲打他两句。
但孙夫子心中更多的是欣慰,作为师者,一生中最骄傲的便是教出几个出色的弟子,柳贺无疑是其中之一。
师徒两人又聊了聊近几年科场文章的变化趋势,听得在一旁的纪文选坐立难安,可当孙夫子不聊文章而聊起生活时,纪文选发现自己更坐立难安了。
他宁愿孙夫子的注意力都在柳贺身上,千万别转移到他身上。
其实孙夫子说的都是实话,只不过他当老师严肃惯了,性子不自觉间便会有些端着,听在人耳中就会显得生硬。
柳贺来拜访孙夫子,一是和他汇报喜讯,二是将过年的礼送了,第三则是请孙夫子为自己取字。
按明代人的规矩,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后便可取字,柳贺离二十岁还有好几年,但他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,见官都可不跪,与人交游时也是以秀才的身份,从这个层面上说,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。
如果柳信还在世,取字的任务自然由柳信来完成。
但柳信毕竟已经不在了,柳信当年的字便是孙夫子取的,柳贺眼下也到了取字的年纪,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也是孙夫子。
孙夫子捋须思索片刻,方才道:“容为师细想几日。”
等柳贺从孙夫子家里出来,他手中的东西反倒比来时拎得更多,师娘在家种的萝卜和白菜给他提了一桶,柳贺说不要,师娘却说城中样样都要花钱买,冬天煮些萝卜能通气,对身体好,柳贺只能默默带了回去。
来孙夫子家回回都是如此,柳贺甚至觉得自己不是送礼的那个,而是负责收礼的那个。
他还不能回绝,一是师娘热情,二是孙夫子板着脸说上两句“长者赐不许辞”,他也是挡不住的。
府学
从孙夫子家回来之后,柳贺又和施允去了趟丁氏族学,几位先生惯例叫两人将文章默写下来,柳贺与施允自然是照办。
聊完了考试之事后,丁显又问两人:“明年大比,你二人有什么安排?”
两人便说要在府学读一阵书,之后再回家备考。
丁显道:“这倒也是一个办法,如今府学风气的确不好,你们的前辈们也有许多在家中苦读的。”
“不过去府学也有一桩好处,府学的邵教授当过几年阅卷官,对乡试比旁人更了解一些,你们进了府学之后,无论旁人如何读书,你们守住自己的本心便可。”丁显道,“天下师者千千万,老师有好有坏,然而坏老师也能教出好弟子,好老师也有教不了的弟子。”
“只是邵教授亲自授课应该不多了。”丁琅细思道,“不过府学的教授训导都有举人的功名,你们认真读书,必然也能学到一些。”
“弟子知道。”
丁显与丁琅又嘱咐了柳贺和施允乡试中的注意事项,两位先生都是几十年前的举人了,那时的乡试考场与现下也有不同,不过对柳贺二人来说,这已经是相当难得的经验,两人将先生们所说的话一一记下。
……
待柳贺与施允离去,丁显指着柳贺默的文章感慨:“你当年考秀才的时候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?”
丁琅瞥他一眼:“缘何问我?你难道写得出来?”
“自是不能的。”丁显叹了口气,“我若是能写出这般文章,何须去京城考了五六回。”
丁显与丁琅都有举人功名,便是在整个丁氏一族,两人都是少有才学之辈,举人于他们而言并不算难。
丁显中举后可谓春风得意,第二年便去京中考进士,然而举人好中,进士却比想象中难考得多,他第一次落榜之后便在京中住下备考,然而依旧落榜,考了三回十年岁月便已过去,丁显只能先回乡教书,即便如此,他心中仍是不服,便又去考了两三回。
二十年时光便耗在这科举之事上,丁显倒也并不后悔。
若不是去了数趟京城,他哪里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。
他此时也不过感慨柳贺文章出众罢了,他考秀才时是写不出这样出众的文章的:“难怪柳贺被大宗师亲点为第三。”
“你没听到近几日的传闻?”丁琅道,“柳贺府试时便因五言八韵诗取了,可惜他试帖诗没作好,只能往低取了第三。”
“有此事?”
丁琅笑道:“如今甚至有人说,柳贺治《诗》而诗不成。”
丁显也跟着笑了:“确实有几分道理。”
“这般漂亮的文章,当真不敢相信这是我教出来的弟子。”丁琅性格比丁显内敛些,此时语气中也有些激动,“但他与施允都是好学之人,学之一途贵在专注,他写出这等文章,也是他一贯勤勉的回报。”
“咱们族学也有许多年没出府试院试皆在前列的弟子了吧?”
“确实。”
在丁显和丁琅两位先生看来,柳贺的文章已有了一定的境界,若是再加以磨练,明年乡试中举极有可能,不过这话就不必在柳贺面前说了,以免让他心思动摇。
对于丁氏族学来说,能出一两位出色的弟子也是幸事。
……
柳贺院试中了第三,他本以为放榜之后就结束了,谁知过了两日,府衙和县衙都送来赏赐,说柳贺在院试中为镇江府和丹徒县争了光,府衙赏赐了五十两,县衙赏了二十两。
对柳贺来说,这些赏赐可谓解了他眼下读书的燃眉之急。
其实府学廪生读
书花费本身不多,毕竟府学的大半费用已经被朝廷包了,廪生所费不过是给先生们的束脩罢了,但柳贺读书勤快,丁氏族学的书都在他求学的一年中被读得差不多了,之后读书要么靠蹭,要么靠买,买书便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。
但柳贺并不觉得买书是花冤枉钱,他书读得多,即便吸收慢一些,但所学内容依旧融入了他文章中,他自己或许不能察觉,但文章的精进却是能看出来的。
柳贺这边自是开心,但对在府城中听到消息的楚贤来说,这就不算是一件好事了。
楚贤只能庆幸楚家和柳家的婚约知晓的人家不多,只是下河村那一片乡下地方有人知道,但即便如此,楚贤日常与人交游时也极少提他与柳信有交情的事,犹如做贼一般怕人知道。